絕不是意外


~只要山在,土地在,樹在,花兒仍會四時綻放~

文:曾渙釗
 

今年的花季格外燦爛,入春後由南到北,一路開著各色的杜鵑,一株接一株的洋紫荊和羊蹄甲,和有著橙紅花朵的木棉,接著就是我期待的油桐花,先是有幾棵樹在頂上出現一叢叢的小白花,然後漸漸發現這裡有一棵,那裡也有一棵的多起來,遠遠望去像極了雪花飄落在樹上(所以又稱五月雪)。在氣候轉燥熱的時節,看到這滿山遍野開的白色油桐花,心頭有一股清涼。
隨著季節的轉換和溫度的變化,在什麼時節開什麼樣的花是可以預期的。只要山在,土地在,不同的花就會在四季裡輪流登場,展現她的豐釆,先由幾株,漫延成一大片,由絢爛至極到凋零,接著一段極長時間的涵養,等待下一個花季到來。只要知道每一種植物的特性,在什麼時節看什麼樣的花開,不是意外。
花木不識人間滋味,在這塊土地上依舊開得燦爛。而這塊土地和在其上的人和畜卻不再像往常一般過得平安的日子。這些日子以來歷經飛彈的威脅、賀伯風災、縣長公館血案、彭婉如女士被害、口蹄豬疫、油管漏油、垃圾風波、火車車禍、砂石車死亡車禍、白曉燕被綁撕票案…接連發生,一件未平一件又起,一次又一次更沈重地打擊我們的心。報紙用更大的篇幅,電視用更長的時間報導,這塊土地上像極了熱滾滾的油鍋,隨時都會冒出燙人的事。這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每一件看起來都像是獨立的事件,每一件都可說是意外。但花兒會在一定的時節開花,這些對這塊土地、人、畜所帶來的每一件禍害難道都可稱之為意外嗎?
佛家說世間無常。如果是無常,既然發生在某一個體上,就只好勸說認命,將之放下。但若從因果的角度來看,這一切豈都是毫無來由地發生?
一場颱風帶來的豪雨就沖毀山上的家園和新成的橋樑。為什麼?因為山上改種的是”經濟”植物,而外表看似雄偉的水泥橋卻少了強有力的鋼筋。為何要改種經濟植物?為何鋼筋會少了些?
垃圾為何無處倒?因為太多了。為何會有那麼多的垃圾?因為經濟成長,人民富裕些了。為何國民所得提高,垃圾就要多了?這塊土地上所製造垃圾的數量比國民所得提高的速度還快。君不見都市裡的安全島上盡是垃圾。公路不論延伸多長,有人到的地方,路旁就有垃圾。山不論多高,有人到的地方,就有垃圾。
砂石車為何一再肇事?而每次發生車禍司機大都無恙?稍不滿意就罷駛,抗爭,要求砂石漲價。因為無“法”可管,兒子命喪車輪下的母親要用八年的長時間才求得立法,而立委為何要花八年的時間才能通過法案?還有沒有其他類似的法案還等待著立法通過?
為何中油的油管會“突然”破裂,這類為害公共安全的“意外事故”一再發生?而一般百姓抗爭的模式就是堵廠,要求賠價?似乎錢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君不見為環保抗爭的人同時也留下滿地的垃圾,他們真是為保護環境而來?而我們的土地就因為有賠償就乾淨了些?中油為了“達到法定盈餘”突然宣佈漲價,這些“意外”的損失又是誰來承擔?
為何壞人越來越多?治安機構卻越來越無力?大多數的好人越來越恐慌,無助。為何掌控政府預算,有權有勢“為民喉舌”的人同時也為壞人關說?為何一個立委被搶,警方的效率就特別高?其他百姓呢?為何執法的高階警官和強調公正的司法人員也要吃“人蔘”呢?為何一件又一件的槍擊事件,許多槍枝、炸彈、毒品流入這社會?為何壞人關了幾年就放?(不必二十年就是一條好漢)。絕大多數的人只好加強裝設自家的鐵窗和安全系統(誰曾向我們保證過家庭可以不必裝設鐵窗?)。政府高官和有錢人就趕緊聘請貼身保鑣,如此一來就真的安全了?其他的百姓,這整個社會就安全些了?
為何發生事故之後,壞人仍長久在法外逍遙?政府除了遺憾還做了些什麼?立委指責官員時毫不留情,要別人謝罪下台卻壓下來許多法案不審,除了會罵人之外還做了些什麼?他(她)們是立法委員,對這些層出不窮的問題擬出了什麼對策?主動立了那些法?為何有許多立委、議員有黑道的案底?不管是不是回頭浪子,難道以台灣目前的人才水準,就沒有素質更好、德行更佳的人願意出來擔任民意代表?為何政黨會推舉這些人出來選舉?而百姓又要投票給他?台灣這幾年的暴戾之氣與立法院和國民大會經常上演的打架、罵人、掀桌子等示範動作絲毫沒有關係?
幾隻感染口蹄疫的豬,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以雷電般的速度由南往北襲擊島上一千多萬隻豬(為什麼這島上平均不到二人就要養一頭豬?),連東部“最後一塊淨土”也不能倖免。幾百萬隻死豬埋入地下,這塊土地就像母親般地承受這一切的災難。為什麼數十年來沒發生的豬疫會發生呢?我們還沒找到答案。這事件被另一件更震憾的綁票案所掩蓋(一般人總是健忘),但我們並沒有真正解決問題。如果同樣的瘟疫發生在人的身上,會是何等的災難?我們對豬和人又採取了那些預防措施?
每一個人都可感覺到空氣的品質越來越差。車陣中開車族將車窗緊閉,在車內加裝空氣濾清器,並將廢氣排向街道。機車騎士不敢吸街上的廢氣,戴著口罩,卻一路排放廢氣,呼嘯而過。工廠將煙囪指向天空,農夫依然在田中燃燒稻草,垃圾山忽然冒出無名火,誰可以使我們的空氣更好?而為什麼每人都要靠自己開車或騎機車上班、上學?何時紙上作業的大眾運輸系統就可以四通八達?為何香港、新加坡公共工程建設的速度比我們快而成本更低?
新聞媒體為何不顧人質被綁的性命安危,搶先發佈消息?在苦主和警方與綁匪周旋的時刻亦步亦趨、打草驚蛇,難道人命不比大眾“知的權利”重要?而打著“言論自由”就可以不管他人的安危和名節?媒體真正追求的是“大眾知的權利”或別有所圖?
河川的水,受污染得越來越嚴重,因為高山上的林木都改種梨子、水蜜桃、蘋果等高價值的水果和蔬菜,而使用的高倍農藥污染了水源。溪河的沿途還有養豬、鴨、雞的污水,工廠的廢水,家庭的廢水等。工廠的廢水處理成本過高只得偷偷傾倒在河川或打入沒有人看得見的地底下,然後從更遠的山裡買泉水飲用,或改用性能更好的濾水器過濾飲用。要怎樣我們的河川才會再清澈起來,魚蝦悠遊?號稱電腦及週邊設備生產王國的國家,工廠大量製造新產品,但卻很少回收處理過時的舊產品,這些電子、化學產品對這塊土地會有什麼破壞?我們的產業發展應該朝那個方向,才能使經濟繼續發展,同時使百姓過著平安,富足的日子?
大家都會說“台灣真的病了”,但為何會生病?得了什麼病?病因在那裡?應該從何處下手來治病?如果往馬路上丟垃圾的人比撿起垃圾的人還多;如果我不管“別人瓦上霜”,但也不“自掃門前雪”,這個社會更乾淨嗎?如果我們只關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而不在乎“別人的孩子死了了”,這社會就會變得更安全嗎?
我們似乎都患了短視,只看眼前,追求近利,只顧自己,不在乎別人,和健忘的病。如果一朵杜鵑花可以預告春的來臨,一葉也可以知秋,一再發生的意外,就不再是意外。如果我們可以從這一件件令人心痛的事覺省到;追求個體的安全和利益的同時,到末了並不保證自己就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們呼吸的空氣、日常的飲食、行走的道路和橋樑、樹木和花果、高山和流水都和他人與這塊土地上滋生的萬物共有。我們所做的一切,不論好、壞,就像用力擲出去的回力棒(boomerang),最後又回到我們的身上。
一位母親深夜在標榜著“賓至如歸”的旅社外搭車被害。一個青春年華、未沾世事,純潔女孩在光天化日下為狼群所害。受害親人和母親再多的呼喚和淚水都無法讓逝者重生,時光倒轉。每一個打心裡傷心的人都說:「夠了!不希望今後再看到這種事再發生,有人受害。」但是誰可保證這一切不再發生,而一旦再發生仍可稱之為“意外”?
對於發生的這一切,大地無言,我個人沒有答案,這社會已有太多聰明的人(只是缺乏有智慧的人),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聽著Judy Collins以她甜美、天使般嗓音唱著“從遠方”(From a Distance):
從遠方看這世界是一片藍和綠
山頂上覆蓋著潔白的冰雪
從遠處來看河川溶入海洋
老鷹展趐高飛

從遠方看一切都是和諧的
大地回響著
希望的聲音
和平的聲音
它是每一個人的聲音

從遠方看我們都不匱乏
沒有人窮困
沒有槍、炸彈,也沒有疾病
沒有人飢餓

從遠方看我們都是樂器
同在一個樂隊裡行進
吹奏希望的歌
吹奏和平的歌
這些都是每一個人心中的歌

老天正看著我們
從遠方

從遠方看來你像是我的朋友
雖然我們正交戰中
從遠方看我就是無法理解
這戰爭是為了什麼

從遠方看一切都是和諧的
大地回響著
希望有更多的希望
愛有更多的愛
它是每一個人心所嚮往
希望有更多的希望
愛有更多的愛
這是每一個人的心聲

老天正看著我們
從遠方
花開、花謝,是因果,也是輪迴。只要山在、土地在、樹在,明年還會再看到梅花、櫻花、杜梋、木棉花和油桐樹上的五月雪順著季節一路綻放,這自然裡的一切都不是意外。

曾渙釗  安瑟管理顧問公司總經理


附記:從遠方(From a Distance)的詞曲由Julie Gold所作。取材自Judy Collins所錄製的CD,另有Batte Midler等人演唱。

專文Arthur TsengComment